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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记忆和生命

解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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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个平原小县,吸引我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黑陶,一个是它对历史的特殊记载方式,确切地说,就是地名文化。
  原以为平原上的村庄都是千篇一律的呆板单调没有层次,走进馆陶后我才知道:村庄是可以生长的,像村里一代又一代的人;村庄是立体的,像村边茁壮的高低粗细不一的树,丰茂多姿;村庄是有记忆的,像田地一茬又一茬的庄稼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土地是村庄最牢固忠诚的记忆储存形式。
  我不敢相信我脚下一马平川郁郁葱葱的麦田原来曾是洪水急流,因为那时还在青春期的黄河根本没有安稳驻扎下来的心思,一切毫无顾忌,既浊浪滔天又温情脉脉。后来任性的黄河果然就不管不顾地走了,身后留下的是它繁衍的土地——黄河冲积平原。
  母性的黄河遗留下的土地也是母性的:繁衍着人和动物,生长着树木花草,孕育了四前龙山文化的杰出代表——黑陶。这也是馆陶得黄河故道之便利。至今,黑陶是馆陶一张名片。我的朋友殷俊亭先生就是赫赫有名的陶艺,他的作品国内外都有名。
  馆陶是大自然的金屋藏娇。而金屋藏娇的故事也真与馆陶有关。汉武帝刘彻的姑姑刘的封地就在馆陶,是历史上第一个馆陶公主。刘彻年少时姑姑刘指着自己的女儿阿娇问他长大后是否愿意娶阿娇为妻,刘彻说以后娶了阿娇,当修盖金屋藏之。
  馆陶不仅吸引像我这样大老爷们儿的眼球,也招惹像刘一样们的喜欢,西、东两汉共有四位公主受封于此。虽然相隔千山万水,可皇帝的眼光应该不差,王土浩瀚,膏腴处处,却偏偏挑中了馆陶。我想,皇帝老儿断断不会将自己宝贝女儿的衣食俸禄扔给一个荒凉贫瘠的穷地方。
  这是一片风情之地,又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上苍也对这片土地格外恩惠,赶走了桀傲不驯的黄河,又把温顺的卫河谴来滋润。无论观图还是空中俯瞰,它的行政区域都状如一片桑叶,娇媚依枕着卫河西岸,把守着河北省的东门,与山东隔河相望。
   对馆和陶两个名词的组合,我兀自望文生义:馆,屋舍,安居;陶,器皿,生活。是先人们憧憬的寓意?还是对后人安居乐业的一种祁冀?
   
  二
  春光明媚,沃野平畴,村庄点缀,鸡鸣犬吠。一前的战争硝烟已化作了我眼前的淡淡晨雾,似有若无缭绕在麦苗晶莹的露珠上。那两个驰骋疆场杀气冲天的女人,像被和熏的春风吹散了的晨雾,在我面前渐渐撩去面纱。
  这是两国之间的战争--宋军和辽军,也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穆桂英和萧绰。两国和两个女人战争的痕迹至今在馆陶这个“桑叶”上以固态的方式存在着:微观和客观的在史书,直观和主观的在村庄民间。馆陶县有73个村曾是宋辽两军对垒冲杀的,占全县村庄总数三分之一,其中,24个带“寨”字的村,22个带“堡”字的村,7个带“屯”字的村,3个带“营”字的村,方圆百十多公里都与宋辽之战有关。仅这些数字,就可以想见那场面是多么壮观:堡垒森严、寨营林立、战旗猎猎、战马嘶鸣、战鼓声声、刀光剑影,可以想见横野血流成河的惨景。
  从史书的想象到脚步的具体查看,古遗址在明媚阳光下荡漾着春天的诗意:寻常巷陌,田野恬谈,稼穑劳作。一切的血腥残杀都浓缩在村庄延续下来的名字上。
  这里曾一度是宋辽边界,一前这里确实发生过人为的流血撕杀。一个在文明浸洇多年的号称大宋的王朝,在家门口被一个肉食裘衣长于刀游牧民族欺凌。历史就是如此无情沉重,让多少以正统自居的后人感叹唏嘘。
  战争确实不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书写历史的最佳方式,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化的交锋,又从另一个侧面促进了文化互补和民族融合。这是当初争战双方都没有想到的副产品。1004年,30岁的辽太后萧绰和12岁的辽儿子圣宗率30万大军南下,直逼黄河边的澶渊,在辽失利情况下,一味苟合的宋真宗与辽签下“澶渊之盟”,宋朝每年给辽绢20万匹、银10万两,四五十岁的宋真宗与12岁的辽圣宗结为兄弟,宋真宗称萧绰为叔母。每年有这么个大礼包,乐得萧绰也高高兴兴认下了宋真宗这个软弱好欺的大侄子。此后,宋辽形成长期并立的形势。一直持续到公元1118年,前后共115年
  村庄有幸又有心,默默担负了历史的记录。我眼前一垄垄整齐划一的麦苗,如史书里一行行汉字,清晰鲜活地诉说往事。
  积贫积弱的大宋王朝,实在难为了巾帼英雄穆桂英,尽管身怀六甲,她却不得不披挂上阵。可她腹中胎儿却不管战事紧急,于是附近的芦苇坑就成了产房。而身负三军重任的穆桂英却不能不考虑杀敌之事,生下孩子她便马不停蹄挥戈。于是她生孩子的地方后来就叫孩儿寨。可柔情的穆桂英又不放心孩子的安全,多次转移藏匿,于是放孩子的地方后来叫放儿寨(后名为房儿寨),藏孩子的地方叫藏儿寨(后名为常儿寨),传说孩儿寨村水坑的芦苇都是红根,因为是穆桂英产血染红的。
  宋军将领孟良安营扎寨的地方叫孟良寨,现分西、中、东三个孟良寨村。
  怀着对软弱宋王朝的不满和对战争的厌倦,杨家将中的杨五郎削发为僧,如今这地方叫和尚寨村。
  辽军主帅萧太后为攻打澶州,建造了屯兵歇地方叫萧城。
  辽兵此安营和盘桓的地方叫营盘。
  辽兵曾在此设栏圈养战地方称马栏,如今分为东马兰和西马兰两个村。
  辽兵喂养战地方称马堡,如今三个小村相连--柴马堡、宋马堡、韩马堡。安营扎寨,修建堡垒。
  带屯字的村曾经屯兵屯粮,带寨字营字的是军营。曾经的主,宋辽双方兵马驻扎徘徊于此,称徘徊头,共分罗徘徊头、王徘徊头、郭徘徊头、韩徘徊头四个村。
  儒雅的农耕文明与强悍的游牧文化在这里冲突和交融,文化在流血和弓刀里扩展、互补、聚合。战争是文明毁灭剂,也是文明最强的催化剂。
  我久久徘徊在曾经的上,思虑着那场民族战争。灌浆的小麦齐刷刷在夕阳里覆盖着沧桑往事。虽然宋辽之战促进了民族融合,增进了文化的多元化和向心力,可我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像夕阳掉进我还未衰老的心,无法接受遥远的事实。为什么总是要通过野蛮行为后的反思来推进文明呢?
  当年的潜伏于黄土底层,累累尸骨和殷殷鲜血已化作土地的营养。可冥冥中我总觉得那些刀枪下的鬼魂仍不断透过庄稼的根须和大地的汗腺在田野随微风呼号。落后就要挨打,这也许比即将丰收的小麦更让人受用。小麦可以年年收种,教训不可能如此循环繁复。    
  三
  战争的起因多种多样,但有一点根本的东西可以通用,那就是利益之争。大到国家,小到个人:利益,经济利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家庭利益,家族利益,不一而足。
  宋辽之争的硝烟刚刚消尽,元朝末年到处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蜂拥而起,元军与军战争持续16年之久,加上连年灾荒,至明初中原一带已是“路皆榛塞,人烟断绝”。数年后生产有所恢复,明朝帝王相争的烽烟又起。
  公元1400年11月,怀揣野心的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开始了与其侄子建文帝朱允文争夺帝位的“靖难之役”(所谓的“燕王扫碑”)。朱棣借口朝内出了奸臣,要为皇帝靖难,为祖宗功德扫碑,举旗反叛,从北京一路向南京抢掠,燕王朱棣的军队自馆陶渡河,进攻东昌(今山东聊城)。12月,朱棣军队被东昌守将迎击,兵败,退走馆陶,又在馆陶大战。馆陶是燕王军进出师之地、必经之道。
  一个并不堂皇的借口,三年的血腥狂杀,中原满目凄凉,遍地荒芜,十室九空,地旷人稀。我用很笨拙的方法按县志提供的资料进行了细致的统计,在馆陶全县251个村行政村中,明初从迁民的村就有247个,而且绝大多数是在1404年。另外赵沿村来自山西曲沃县,前时玉村来自山东益都,山材村来自山东福山县。
  战争再次让许多村庄成为历史的见证。与宋辽之战所不同的是,这次少了军事的色彩,多了的辛酸。大槐树是起点,人烟荒芜的中原及馆陶是终点。
  儿子年少,父母放心不下,就千里迢迢护送而来,为纪念父母恩情,后人把村名改为送儿寨,即现在的宋尔寨。本该在父母面前绕膝承欢,却不得不背乡离井,为者内讧的争斗埋单。古道西风,老树昏鸦,亲人在路口断肠泪别,儿子远别故土,父母痛别骨肉,在当时交通条件下,这一别无疑于生死相隔。
  一个送儿寨,多少辛酸泪。面对史志,我唏嘘不止,对村庄进行了归纳分类:
  以姓氏命名村庄:吕庄,谭庄,杨庄,蔺村,马寨,蒋庄,陈庄,申街,阎寨、侯庄,樊堡,柴庄。  
  以手艺命名的:(1)梭寨,原来有生产织布梭的技术,来后仍生产织布梭,远近闻名,遂为梭寨。(2)油寨是因为有榨油技术。(3)丝窝寨,来时有养蚕技术,家家户户养蚕,靠售蚕丝为主要收入,故起名为丝窝寨村。(4)匣庄,从山西迁来时大多数会做梳妆匣故村名匣庄。(5)要庄,从山西来都有搓草腰〈草绳〉的技术,以此为经济收入,起名腰庄,后演变为要庄。
  有表达某种愿望的:(1)有一个村叫安静,1404年于此始称孝林堡,后村人闹纠纷,一文人出面调解,矛盾和平解决,为团结和睦,改村名为安静。(2)自新寨,由于村民迁来齐心合力共建新村,一致同意起名自新寨。(3)太平庄原名为后潘庄,有一些人家盼望能太太平平安居乐业,一直同意更名为太平庄。(4)康庄村康为大姓,同时也是村人期盼能走上康庄大道的意思。(5)富庄有西中东三个村,当初迁来定居时,盼望能荣华富贵,就起名富贵庄。(6)满谷营,盼望五谷丰登。(7)太平庄,定居于此,盼望太太平平安居乐业。(8)齐堡,定居后,为齐心协力建造新家园,起名齐堡。(9)平堡村,意为平掉战争遗留下来的堡垒改为良田,永无战争。
  魏僧寨,多为姓魏的僧人,故名。
  明朝不但有平民,也有官人,如张官寨,赵官寨,木官庄等。
  地名是文化,更是社会形态的折射。均衡是中国传统造型艺术形式美的重要法则之一,也是自然法则,人口迁移就成了者保持生产平衡的一种手段。是者受了艺术规律的启发?还是艺术规律暗合了法则?
     
  四
  如果不是县志作为我回溯历史的拐杖,那些村庄就永远不会走进我的内心。我是从县志上和史料上一点一点扒开尘封已久的秘密。与上述战争相比,这场战争距离我们最近,所给民族造成的灾难最大。所以战争给村庄的记忆更深刻。不过与上面相比,这次战争让馆陶的地名文化增添了新内容,显著的特点是村庄的更名都是因人而变。
  寿山寺村原名南彦寺村,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和张寿山的义举,南彦寺的村名应该会沿用下去。可偏偏张寿山为人正直,深明大义,像许多中国人一样积极,连、、王任重这些大都是他家的座上贵客。他为军队筹措粮饷,借粮给,在当地影响很大,这就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的恼怒。1943年2月20日,日伪军包围南彦寺村,将张寿山吊在树上毒打,后捆在床上用火烧,逼问他谁是,枪支粮食在哪里,张寿山宁死不屈,直至牺牲。为纪念这位义士,根据的指示,县将南彦寺改名为寿山寺。
  洪飞店,曾名马店村。村自卫队长王洪飞勇猛杀敌,后被包围,突围未成,被敌残忍杀害,村人为纪念他将马店村改名为“洪飞店”。
  八义庄,原名南广才村,1943年12月17日,日伪军300多人包围该村,为抢粮食,日伪军逼问群众,先后将李学祥等八人严刑拷打,有的被活埋,有的被丢进水坑冻死,他们都至死不说,一无所得。他们都是普通农民,可在民族大义问题上却没有犹豫。为纪念这八位义士,村民自觉将南广材村改名为八义庄。    
  息元村原名影庄,1943年区长董息元在此率部抗击日寇,光荣牺牲,为纪念董息元烈士,将影庄改为息元村。
  林北村明朝时因安姓多而称安庄,1943年12月20日,大扫荡深夜包围该村,抓住村长霍林笔,逼他说出军在哪里,粮食藏在哪里。霍林笔英勇不屈,坚决不说,被杀死。人们为纪念他,经批准,将此村改名为林笔,后演变为林北。
  如果不是战争,这些村庄也许永远不会更改村名,这些人的壮烈之举也许没有脱颖而出的机会。是战争让他们经历了生死考验,是侵略者的野蛮行径让他们从平凡走向了不朽。黄土地收藏了他们的伟大,村庄成为他们的丰碑。如果说,上面的那些村庄名字让我感叹或痛心,那么这些村庄的名字让我产生敬意。因为在这里,村庄的符号意义得到升华,成为精神的象征。
   
  五
  当然,食五谷杂粮也难免受世俗的沁染。有的村名也在世风和气候里反复。比如,寺村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一度改名为“跃进庄”,后又恢复原名。因纪念英雄而更名的寿山寺村,18年曾改名为向阳庄,朵朵葵花向太阳之意,1979年恢复原名。而那个在明代因僧人聚居的魏僧寨村,18年就改名为卫东,和许多那时出生的人名一样,取意保卫。
  风打雨吹,历史的烟尘除了史书,农人的锄头很难触及到它的根须。也许时世的浮躁让他们不能平静地注目脚下的土地。阡陌纵横,墨绿如潮,村庄掩映,乡路上安然行走的人和尘土牵挂着的村庄,曾经的峥嵘和硝烟都已蒸发为祥和。
  在几个村,我下车试图从村人的口里获取一点有关村庄的,然而除了陌生的面孔和惊异的眼神,得到的答复令我吃惊,他们问:你们那里工钱高不高?他们把看作了下乡招工的包工头。他们执著地关心现实,让我感到一丝悲凉和一点欣慰,因为历史是不能忘记的,可历史又毕竟远去,村庄依旧,土地依旧,物是人非。安居乐业,是黎民百姓的愿望,也符合“馆和陶”的初始美意。
     
  六
  《周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天道自然规律,人文——人伦社会规律。地理环境给人们提供了生存的物质条件,也影响着人的精神或意识。村庄不管大小,都有它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是历史洪流的一朵浪花。虽然短短几天时间,我不可能详尽了解,可历史的地气和文明的磁场吸引烘托着我,让我思考,让我感叹。
  世界著名艺术理论家里德认为,希腊的彩陶突出的是静态和谐,中国的彩陶突出的是动态和谐。不管是内部纷争,还是外部忧患,村庄都默默记载了历史的变迁。动态和谐,是东方陶艺规律,也是文化的概括。陶是土与火的结晶,而文化则是血与火的产物。
  黑陶取黄河之泥土,聚黄河之灵气,器体以自身的黑色取胜,追求实用与美观相统一的美学风格,具有雄健阳刚之美。均衡、韵律、张力、沉静大气、庄重,是黑陶的艺术特点,也应是东方文化的特质。
  是的,村庄和黑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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